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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究分享 / 龍傳奇與漢高祖劉邦

龍傳奇與漢高祖劉邦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陳正榮老師提供

 

壹、前言

 

龍幾乎可說是中華民族的族徽或象徵,所以中國人常自稱為龍的傳人。但

是從劉邦開始,龍又兼具帝王的象徵性,甚至是帝王的化身,而後代帝王也幾乎都以龍來象徵最高的權力與地位;於是龍具有凌駕一切世俗的超越性,具有集尊貴於一身的權威性。

 

貳、上古帝王的出生傳說

 

    上古帝王幾乎毫無例外的,都有一段離奇的出生傳說。

    夏朝始祖是「禹」,父親是鯀。

    「父鯀妻脩己,見流星貫昴,夢接意感,又吞神珠薏苡,胸坼而生禹。」(《史記正義》引《帝王紀》)

    殷商始祖是「契」,母親是簡狄。

    「殷契母曰簡狄,有娀氏之女,為帝嚳次妃。三人行浴,見玄鳥墮其卵,簡狄取吞之,因孕生契。」(《史記‧殷本紀》)

    周朝始祖是「棄」,母親是姜原。

    「周后稷,名棄,其母有邰氏女,曰姜原,姜原為帝嚳元妃。姜原出野,見巨人跡,心忻然說,欲踐之,踐之而身動如孕者。居期而生子,以為不祥,棄之隘巷,馬牛過者皆辟不見;徙置之林中,適會山林多人,遷之;而棄渠中冰上,飛鳥以其翼覆薦之。姜原以為神,遂收養長之。初欲棄之,因名曰棄。」(《史記‧周本紀》)

    以上這些帝王的出生傳說,都有一項共同點,他們雖然都有父親,但是他們的父親都只有父親之名,卻無父親之實。「禹」是經由母親感遇「流星貫昴」,又吞下「薏苡」而受孕,「契」的母親是吞下玄鳥蛋而受孕,「棄」的母親則是踏上巨人足跡而受孕。很明顯的,他們都不是經由父母正式媾合而誕生的。

    其實這些傳說的形成,是經由長期累積、修改而定型的。以「棄」的傳說為例,《史記》的記載,緣於《詩經‧大雅‧生民》:「厥初生民,時維姜嫄----履帝武敏歆----載生載育,時為后稷。」的記載。而《詩經》的記載又必然來自於更早的傳說。有了這個認識,就可以大膽推論:這些上古帝王的出生傳說,是後代人透過父系社會的眼光,記錄母系社會的傳說而得到的結果。

    由於母系社會男女雜處,人們只知其母,不知其父,經由生活形態的改變,母系社會逐漸過渡為父系社會;已成為一方霸主的領袖人物,當他要追溯遠祖時,不免會透過父系社會的眼光看待古老的傳說,於是揉合不同文化層次的傳說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。

    上古帝王的出生傳說固然離奇,卻是自然形成的;漢高祖劉邦的出生也充滿著詭異的色彩,但看似相同,其實卻大相逕庭。

 

參、劉媼外遇與劉邦的龍傳奇

 

    劉邦也是有有父有母,但他卻不是經由父母正常媾合而生的。

    高祖(劉邦)沛‧豐邑中陽里人,姓劉氏,字季。父太公,母曰劉媼。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,夢與神遇。是時雷電晦冥,太公往視,則見蛟龍於其上;已而有身,遂產高祖。(《史記‧高祖本紀》)

    劉邦出生於公元前二五六年,即周赧王五十九年,早已脫離男女群居的母系社會,所以劉媼「夢與神遇」的傳說,以「外遇」來解讀,是合情合理的。劉邦既是母親「外遇」所生,為了隱諱不光采的事跡,就結合以「雷電」為神龍的原始信仰,並進一步以「龍傳奇」來粉飾、附會,也是合情合理的。接著,隨著劉邦的崛起,經由楚、漢相爭,最後一統天下,成為至高無上的帝王;由於劉邦是第一個由平民身份崛起的帝王,「龍傳奇」正好發揮了心理層面的合理化作用,在人們的印象當中就越顯得鮮明而濃厚。

    關於「龍傳奇」,劉邦的一生還有許多類似的玄奇色彩,《史記》當中至少有下列紀錄:

    「高祖為人,隆準而龍顏,美須髯,左股有七十二黑子(痣)。」(《史記‧高祖本紀》)

    「(劉邦)常從王媼、武負貰(賒)酒,醉臥;武負、王媼見其上常有龍,怪之。」(《史記‧高祖本紀》)

    「呂公曰:『臣少好相人,相人多矣,無如季(劉邦)相,願季自愛。臣有息女,願為季箕帚妾。』」(《史記‧高祖本紀》)

    「老父相呂后(劉邦配偶、呂公之女呂雉)曰:『夫人天下貴人。』令相兩子,見孝惠(劉邦之子,即後來之漢惠帝),曰:『夫人所以貴者,乃此男也。』相魯元(劉邦之女),亦皆貴。老父已去,高祖適從旁舍來,呂后具言客有過,相我子母皆大貴。高祖問,曰:『未遠。』乃追及,問老父。老父曰:『鄉者夫人、嬰兒皆似君,君相貴不可言。』----及高祖貴,遂不知老父處。」(《史記‧高祖本紀》)

    以上資料說的是劉邦在沛縣當亭長(秦朝地方制度中最基層的公職人員,掌捕盜賊及部分行政事務)時就有帝王之相,說劉邦高鼻長臉,美髯,左腿有七十二顆黑痣;又有岳父呂公、及不明來歷的「老父」的鑑識,另外則是酒店主人見到異相,這些都在說明劉邦將來必然「貴不可言」。

    但是,呂公是劉邦的岳父,「老父」又不知名,事後也不知去向;至於王媼、武負,則是當地賣酒的商人,沒有理由得罪地位如同巡官、保正的亭長劉邦,甚至還樂得配合劉邦作附會性的工作。所以這些事跡,證據薄弱,難以採信。再說,當時劉邦只是亭長,而呂公則是沛縣縣令的朋友,對劉邦而言,呂公是貴賓、是長者,所以呂公對劉邦說話,沒有理由稱「臣」,可見《史記》是採用事後追敘的方式來處理這段故事,由於時間的延宕與政治因素的滲透,更使人不得不加以懷疑。

    傳奇事件必須一再發生,才能引發人心的增強作用;而隨著劉邦生涯的轉折、志業的拓展,傳奇事件在有心安排下自然也就一再發生。

    劉邦以亭長的身份押送刑徒,原本要趕赴驪山,但是一路上有許多刑徒逃走,劉邦也就索性棄職,帶著部份自願追隨的刑徒逃入大澤之中。接著就醉斬白蛇,然後塑成「赤帝子斬白帝子」的傳奇。另外,還有下列諸件事跡。

    「秦始皇帝常曰:『東南有天子氣。』於是因東遊以厭(鎮壓)之。高祖即自疑,亡匿,隱於芒、碭山澤巖石之間。呂后與人俱求,常得之。高祖怪問之,呂后曰:『季所居上常有雲氣,故從往常得季。』高祖心喜。沛中子弟或聞之,多欲附者矣。」(《史記‧高祖本紀》)

    「范增說項羽曰:『 ----吾令人望其氣,皆為龍虎,成五采,此天子氣也。急擊勿失!』」(《史記‧項羽本紀》)

    「漢王心悽然,憐薄姬(漢文帝之生母),是日召,欲幸之。對曰:『昨日夢龍據妾胸。』上曰:『是貴徵也,吾為汝成之。』遂幸,有身。」(《漢書‧外戚傳上》)

    陳勝、吳廣起兵抗秦,不惜採取「篝火狐鳴」、「藏書魚腹」的技倆(參見《史記‧陳涉世家》)。而劉邦導演「赤帝子斬白帝子」的傳奇,可說是如出一轍。至於附會秦始皇認為「東南有天子氣」,所以藉巡狩之名以求鎮壓,則是劉邦自抬身價,因為秦始皇遊幸天下有五次之多,不可能只為東南的雲氣而如此做。而呂后與劉邦之間關於「雲氣」的對話,是夫妻合構的傳奇,目的當然是為了吸納沛中子弟。比較特殊的例子則是范增遊說項羽的言辭,如果不是出於後代好事者的附會,或許可以看成「范增為了遊說項羽攻擊劉邦,就藉市井傳聞激怒項羽」,所以不足採信。另外,薄姬為了討好劉邦,所以順著劉邦長期塑造的「龍傳奇」,說出「夢龍」的話;這只是委婉曲折的奉承,無法教人認定它的真實性。

 

肆、圖騰信仰與龍傳奇

 

    圖騰(totem)信仰是遠古人類的特殊文化,學術界為它下的定義,雖然還莫衷一是,但已經有一定的交集。他們或認為「圖騰意指一個氏族的標誌或圖徽」、「圖騰個人的保護神」、「圖騰既是親屬,又是祖先」,或認為「圖騰是一種動物或植物或無生物,部落內各群體把圖騰作為自己的祖先」(參見何星亮《中國圖騰文化》1011頁‧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)。如果以這些定義來看中國遠古社會,對遠古的神話與傳說,可以得到部分的釐清作用,如夏朝就可能是以「流星」或「薏苡」為圖騰(當然也有人根據鯀死後「化為黃龍」的傳說推論,認為夏朝是以龍為圖騰),而商朝則是以「玄鳥」為圖騰。

    遠古氏族或部落在圖騰信仰下凝聚群體認同,從而建構生、葬,作戰、祭祀、繼承、狩獵----等等生活方式與禮俗禁忌,而其中也有以龍為圖騰的信仰型態。

    傳說中的炎帝、黃帝、堯、舜,他們的出生與身形相貌或多或少都與龍有關,《山海經》也有許多提及「龍首蛇身」的篇章,古代的越人自稱是龍的後裔,所以「斷髮文身」,象徵龍子,《後漢書‧南蠻西南夷傳》提及哀牢夷稱自己的祖先是龍,南方的蜑人自稱是龍種(鄺露‧《赤雅》卷一),西南的撣人也自稱是龍的傳人(徐松石‧《傣族僮族粵族考》大陸‧中華書局)。

    以龍為圖騰的信仰型態,主要是把龍作為祖先與保護神,範圍局限於單一氏族或部落,。至於由劉邦身世建構起的「龍傳奇」,由劉邦的出生來看,固然不無圖騰信仰的痕跡;但是自劉邦開始,把龍當作帝王的化身,象徵至高無上的皇權,甚至使龍漸次擴充為中華民族的的族徽或象徵,顯然已經脫離原始的圖騰信仰,因為不再強調血緣關係的群體認同,而是強調政治與文化的認同。

 

伍、龍傳奇與龍的形貌

 

    原始的圖騰信仰對象來自於自然界,圖騰絕大多數是單一的,所以形貌多是明確可辨的,但是有關龍的形貌的描述,卻顯得千奇百怪,莫衷一是。到底龍是不是來自於自然界呢?

    早在有歷史以前的新石器時代,距今三千年到六千年前的中國各地,不約而同的出現龍形器物或圖案;河南濮陽的仰韶文化有用蚌殼接塑的龍,山東半島的龍山文化有夔龍圖案,內蒙、東北、河北一帶的紅山文化有玉石琢磨的鉤形龍,四川三星堆有龍圖案的銅器----。但是,這些龍的形貌卻各不相同;甚至再往後瀏覽,也可以發現歷朝歷代所描繪的龍都各具形貌與風格。

    《爾雅》曾對龍加以分類:「有鱗曰蛟龍,有翼曰應龍,有角曰虯龍,無角曰螭龍。」

    東漢許慎的《說文解字》對龍有所解釋:「龍,鱗虫之長,能幽能明,能細能巨,能短能長,春分而登天,秋分而潛淵。」

    《爾雅》、《說文解字》,甚至《山海經》、《楚辭》、《大戴禮記》、《呂氏春秋》、《論衡》等,雖然都曾提到龍,但對龍的描述畢竟都模糊不明,只能讓人感受到龍有千變萬化的特質。只是在世人的心目中,龍的形貌還是有其籠統的輪廓,如果拿來比對部分自然界的生物或無生物,也有相似或相同的情形,所以學界紛紛投入研究,希望對照於自然界,探究出龍的形貌原型、或基調。但是關於龍的原型,非生物的「雷電」、「雲氣」、「霓虹」,生物界的「鱷」、「蜥蝪」、「馬」、「蛇」,都各有學者主張(參見潛明茲《中國神話學》217256頁‧寧夏人民出版社),結果仍然莫衷一是。

    其實,就神話學的觀點來看,龍的形貌是可以做分期的,而劉邦的龍傳奇剛好是一個轉捩點。劉邦的「龍傳奇」與「雷電」、「雲氣」密切相關,而「雷電」、「雲氣」並沒有固定的形貌,劉邦之前,龍形的器物或圖案、文獻的描述,龍的形貌也不是統一的。但是當龍傳奇被政治力量介入之後,原本較具有想像空間的神話意義就被社會意義所取代,原本籠統不定的形貌也因為皇權化而漸趨固定。唐朝以後,龍圖案已被繡上皇袍;到了宋朝,畫家畫龍,更有「三停」(頭、胸、腰)、「九似」的固定格式。

    「角似鹿、頭似駝、眼似兔、頸似蛇、腹似蜃、鱗似魚、爪似鷹、掌似虎、耳似牛。」(宋‧羅愿《爾雅翼‧釋龍》、宋‧郭若虛《畫圖見聞錄》)

    「頭似牛、嘴似驢、眼似蝦、角似鹿、耳似象、鱗似魚、鬚似人、腹似蛇、足似鳳。」(宋‧董羽《畫龍輯議》)

    龍的形貌到了此時,已確定兩個特色:一是融合了水、陸、空三界的生物,二是出現規範化的設計。一旦出現了融合化與規範化,再歷經元、明、清的宮廷化,龍的形貌當然都只是大同小異而已。

 

    陸、結語

 

    劉邦已經脫離遠古時代,所以劉邦的「龍傳奇」,固然不無圖騰信仰的痕跡,但「龍傳奇」的建構,已經由圖騰信仰加以轉化;使龍由單一或少數氏族的崇拜對象轉化為全中華民族的普遍崇拜,由祖先、血緣的認同轉化為文化、社會的認同。

    龍成為中華民族的族徽或標誌,顯然與秦始皇、漢高祖劉邦締造大一統的帝國,促使文化交流、民族摶成有密切的關聯;尤其劉邦的出生是以「龍傳奇」來附會,加上龍的形貌歷經長久的時間,已經被陸續增飾,變成許多原始圖騰的集合體,正好相應於文化的交流、民族的摶成。

   「龍傳奇」的建構使龍皇權化的同時,原始圖騰信仰中的龍就分化而出,並漸次轉化,最後就成為能夠興雲佈雨、屈伸自如、變化莫測的靈物,而且是縱橫於水、陸、空三界的萬靈之靈。

 

吳夙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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